作者 | 布语
在我们有生之年,可能会见证一大批小县城彻底消失。
一个明显的信号是,不少省份正在加速砸掉小县城的 " 铁饭碗 "。比如山西,率先向人口小县动刀,开启机构改革试点:
娄烦县,事业编制数量从 3000 多个减少到 341 个,缩减率 88.6%;
河曲县,事业编制数量从 1964 个减到 659 个,缩减率 66.4%;
浮山县,事业编制数量从 1944 个减至 970 个,缩减率 50.1%。
为何要缩编?很多县城已经供养不起那么多公职人员了。县城的表面繁荣,像是被刺破的泡沫。
你知道吗?近十年来,中国七成以上的县城,人口都在流失。其中,绝大多数是中西部地区的中小城市。
人口流失、财政崩盘,房价暴跌,公共服务停摆 …… 小县城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安逸生活,无法永远持续。
一大批小县城,正在走向崩溃。
中长期的人口迁移数据显示,中国大多数县城的衰落,已成必然。
泽平宏观比对了中国 3000 个县城在 2010 至 2020 年间的人口流动数据,结果令人吃惊:
人口流出的县有 1676 个,占比 77.9%。比上一个十年(2000 至 2010 年),足足提高了 14%。
图片来源:泽平宏观
从城市分线来看,一、二线城市均无人口流出地区,三线城市从 18% 降至 15%,四线城市从 45% 增至 57%,五线城市从 71% 增至 83%,六线城市从 69% 增至 86%。
很明显,小城市 / 小县城的人口,正在急剧流失。这是一股难以阻挡的力量。
相反,大都市圈的人口虹吸效应在加强,24 个 1000 万人以上大都市圈对全国人口增量的贡献率持续超 80%。
以广东省为例,2010-2020 年常住人口增长高达 2096 万,仅广州、深圳合计增长高达 1318 万,对全省人口增长贡献率为 62.9%。
与之相对的,广东省内 80% 的欠发达地区人口全都在流出。广州、深圳、佛山、东莞等几个大城市,都快把周边县城的人口吸干了。人潮的流向,就是经济的流向。
尽管这两年,有很多文章鼓吹县城消费的火热:
各种餐饮、零售都在扎进下沉市场,连星巴克都开到了县城。网络上," 县城婆罗门 " 们优渥舒适的生活,把亿万城市打工人都整破防了。
然而,事实证明,不少县城经济只是表面繁荣,如同泡沫一般不可持续。
曾经 " 一铺传三代 " 的县城店铺,如今租不动了。据《中国 · 经济周刊》报道,2024 年开年,全国 100 座县城的租售市场不容乐观。其中,安徽宣城、湖南邵阳、甘肃天水等近 20 座城市,商铺空置率超过 50%。也就是县城一半商铺都在 " 旺铺转让 " 中。
县城的公务员们,也开始发不出工资了,越来越多公务员抱怨起降薪:年终奖没了、补贴没了、月薪只有 3000 元。除了前面提到的山西省,青海、甘肃、江西、湖南等省份也都陆续启动了机构改革试点,下了决心要砸 " 铁饭碗 "。
小县城的安逸梦,怎么一夜之间就 " 天塌了 "?直接原因是,很多县城的财政已经入不敷出了。
以贵州为例,2022 年全省 88 个区县中,没有一个区县的财政自给率超过 100%。自给率最高的仁怀市(坐拥茅台镇)也仅有 87.65%,而最低的榕江县更是低到令人瞠目结舌—— 4.71%。
这意味着,贵州所有的区县都要依赖上级财政 " 输血 "!
还有一个代表性的案例是陕西汉中市的佛坪县:这个人口仅有 2.6 万的小县城,在城区人口仅有 8000 多人的情况下,拥有编制的财政供养人员竟然接近 3000 人。换算下来,平均 8 个人就要供养一名编制人员!
要知道,2022 年佛坪县一般公共预算收入仅为 2482 万元,而支出却高达 10.55 亿元,其中仅工资一项支出 2.72 亿元。整个县一年的财政收入都不够给体制内人员发工资的。
巨大的财政缺口怎么解决?除了发债,就只能靠上级的转移支付。
然而今年以来,从中央到地方政府的财政都不好过。据财新统计,截至目前已公布前八月财政收支情况的 18 个省份中,多数省份财政收入同比下降或略微增长。其中,江西、广西、陕西、内蒙古、山西五省份收入同比下降,山西降幅最大,达 7.9%。
各级政府文件中," 过紧日子" 和 " 砸锅卖铁 " 成了常态。这种压力,必然传导到小县城。
事实上,很多财政入不敷出的县城,都养着庞大规模的财政供养人口,已经形成了突出矛盾。
最近,山东省成武县的一份发展统计公报,养老金的结构让无数网友震惊了,这个县城 2023 年:
机关事业单位退休人员8778 人,发放养老待遇7.85 亿元;
企业单位离退休人员 13220 人,发放养老待遇 3.69 亿元;
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待遇领取人员11.94 万人,发放养老待遇2.51 亿元;
……
整个成武县,体制内 8800 人的养老金近 8 亿,而 12 万居民的养老金只有 2.5 亿!县城体制内外退休待遇的巨大鸿沟,不仅仅是社会问题,更折射其背后的财政压力巨大。
三农问题专家李昌平在一篇文章中呼吁:要警惕县城经济萎缩到只剩 " 公仆经济 " 的地步。
他在跑遍了全国各地的县城后发现:" 工业园区冷冷清清,房地产冷冷清清,只有吃吃喝喝还在热闹,因为还有大量公务员群体作为支撑。"
光靠吃吃喝喝,能够长久的躺平下去吗?显然是不可能的。
黑龙江鹤岗市是一个典型样本。几年前,鹤岗因为 " 几万块钱一套 " 的超低房价在全网火出圈,让很多厌倦大城市内卷的年轻人为之向往,是心目中的 " 躺平圣地 "。
然而,现实中的鹤岗远没有乌托邦式的浪漫。这座城市的衰退史,承载着很多东北老工业基地的血与泪。作为全国四大煤矿之一,随着资源枯竭,2011 年鹤岗被确定为国家第三批资源枯竭型城市。
鹤岗国家矿山公园的新岭煤矿(图片来源:澎 · 湃新闻)
产业空了,人也跑了。2022 年末,鹤岗全市户籍总人口 94.6 万人,比 2012 年的 108.5 万人,下降了 13.9 万。
资源枯竭、人口外流、城市老化,房价也跌到了白菜价格,有一大批中小城市正面临鹤岗相似的命运,例如辽宁的阜新、黑龙江的双鸭山、甘肃的玉门,等等。这些城市大多数都是资源型或传统工业城市。
以至于,很多人将这类城市称之为:" 鹤岗化 "。
" 鹤岗们 "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人口的外流,而是产业的空心化。因为缺乏支柱性的产业,很多县城不能为本地人口提供足够的就业支撑。
没有支柱产业,没有规上企业,没有人口,县城财政收入从何而来?
而随着县城财政进一步崩塌,生活在县城的人,可能会迎来公共服务水平的下降,甚至停摆。
因为没有补贴,去年以来,已经陆续有很多县城的公交宣布停运。如今在县城,没有私家车就很难出远门。
随着中国整体从大基建走向大维护时代,缺少财政造血的小县城将会受到更大冲击。这一点,我们的邻国日本已经提供了先例:
北海道的夕张市是日本第一个宣布 " 破产 " 的城市。由于无力承担泡沫经济时代留下的高额债务,市政府关停了大部分公共设施,学校、医院、甚至连公共厕所都要关停了。居民的收入骤降,而水费等各种生活成本却比东京还高。曾经巅峰时期 11.6 万的人口,如今只剩下不足 7000 人。
如今的夕张市,到处都是破败不堪的建筑
哪有不用努力,就能岁月静好?想在小县城躺平的人,要做好长远生活质量下降的准备了。
从发达国家的案例来看,很多小城市的衰落也是大势所趋。
在日本,东京以 0.6% 的土地承载了日本 10% 的人口和 19.5% 的 GDP,而整个东京都市圈有 3728 万人口,占全国 35.11%。
在美国,洛杉矶、纽约、五大湖三个都市圈,同样也创造了全国 6 成以上的 GDP。
中国的城镇化也已经进入新阶段,城市间的洗牌也将加速。在 2022 年印发的《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》中,提到:
" 有序引导人口向邻近的经济发展优势区域转移。"
这意味着,如果你的家乡没有被纳入某个都市圈,未来大概率会逐渐收缩,甚至消失。
当然,中国目前还有 6 亿的农村人口,县城也依然承载着向对周边农村的公共服务辐射功能。
在振兴县域经济上,有两种完全相反的倾向都值得警惕。一种就是无所作为,彻底躺平;而另一种就是无视当地的实际情况,疯狂借债,蛮干硬上,留下了一批烂尾项目和面子工程。
造了一堆 " 奇观 "、欠下 400 亿债务的贵州独山县,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。
独山县的天下第一水司楼
如今就算不能继续借债了,很多县城的营商环境也很堪忧。2024 年了,不少县城还在靠企业罚款,给公务员发工资。
有些地方,快把 " 罚款创收 " 写在脸上了。前文提到的给体制内发了 8 亿养老金的成武县,最近就有一条新闻火上热搜:当地市监局的一名执法人员曾公开说," 干垮一个企业太简单了。"
这话一听,哪家企业还敢来投资?县城的自救,仍然需要强有力的举措,提升营商环境。
过去的三十年,中国发展太快了。今天的很多 " 新上海人 "、" 新北京人 ",都来自小县城。县城,是很多人记忆的起点,也是他们精神的归宿。
人口的高速迁徙造就了一代人的精神困境," 回不去的小县城 " 引起了很多离乡者的共鸣,也还有不少打工人把小县城当成人生的退路。
保护亿万中国人的 " 根 ",乡愁才不至于无处安放。
也许,无数小县城的崩溃、消失,是不可避免的趋势,但对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来说,守护和发展家乡,也是人生价值所系。
个中甘苦滋味,唯有冷暖自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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